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洗冤录退休警察洗刷一起蒙冤17载的抢劫杀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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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个福建年轻人被牵扯进一桩抢劫杀人案,蒙冤入狱17年。河北的退休警察刘广智在生了一场大病后,决心帮他们洗刷冤情。

这是真实故事计划的第个故事

刘广智当警察时,是个狠角色,乡里人送外号“刘老狠”。他每天骑个破摩托车抓这个拘那个,乡长来为案子说情,他也不理。

连拿枪他都比别人厉害,普通民警配的54式手枪,他嫌体积大,领导干部配的64式手枪,他又嫌威力小,特意申请了专为航空兵定制的59式手枪,也就是后来威震港台的红星手枪。

自小长在河北承德县的公检法大院,刘广智的父亲是公安局副局长,母亲是妇联主任。记忆里,家门口只要解放牌大卡车发动机一响,父亲就带着枪出门镇压反革命和国民党残余势力了。

文革后,刘广智在滦平县法院民事庭呆了两年,受不了鸡零狗碎的纠纷,转岗成了一名人民警察。年下半年开始,一场延续三年的“严打”风暴席卷全国,刘广智从驻乡民警到中心派出所所长,管着四个派出所,在当地公安系统升迁在望。

这个节骨眼上,刘广智干了件荒唐事。

那天,他抓了几个斗气和销赃的,走在公路上,正好过来一辆警车,呜啊呜啊地闪着警灯。他招手把车拦下,要查警灯使用证,否则就要拘留。司机脸一横,直往他身上撞。

事后,他才知道车里坐了正在考察、准备上任的市委副书记,还有一个副市长的妹妹。“当时傻啊,也不想想能开警灯肯定是被批准了。”

闯了祸的刘广智被调回局里做法制。有次拘留了一个打架的人,打架的人不服要告,刘广智说得先交元保证金。年开始执行的《治安管理处罚条例》规定,被裁决拘留的人应当每日缴纳最高50元的保证金。

第二天,一名年轻律师来到局里找刘广智,质问他为什么收钱。刘广智看这律师根本不懂法,直接撵了出去。

自那以后,他就看不上律师。

在外风里来雨里去,刘广智时不时闹肚子,偶尔还有便血。医院看内科,都是熟人,医生让他去做肠镜。

刘广智听说做肠镜很难受,摇了摇头,开了些黄连素、整肠生之类的止泻药就走了。吃药不管用,他去肛肠科看。一位专家诊断说得了痔疮,开了痔疮软膏,让他随身带着,一便血就擦一擦。

直到年的一天,刘广智中午约了喝酒,医院时,肚子疼,想着去查查肚子。这回没有熟人,一个态度粗暴的医生让他去做肠镜。

刘广智乖乖做了,肠镜从肛门进去,他盯着电脑屏幕,不住流汗,看到直肠已经烂在外面了,像锈了一样。

拿到检查单,上面出现了“ca”,他知道,是癌。

刘广智吓懵了。托医院,医生检查后说,是直肠癌中晚期,

不复发最多活两年。要想不复发,就得挂粪兜,否则复发几率大。他不同意,觉得这样死了不体面,自己可是人民警察。

手术前,他穿戴好警服警帽,拍了张证件照。第二天便被推进手术室,打了麻醉,麻醉师说了句想睡就睡吧。

刘广智清晰地听到刀和钳子叮叮当当的声音,接着胸口一阵冰凉。他以为已经开刀了,想大喊一声:“麻醉还没起作用呢!”意识逐渐昏沉。后来他才知道胸口那阵冰凉,其实是在擦拭酒精之类的液体。

肠子切掉了15公分,接下来是放化疗。刘广智黑头发全掉光了,白头发却生生不息,吃平常饭菜老是想吐,整个人瘦了二三十斤。每天浑浑噩噩的,以至于现在回忆起来只有病房生冷的白色。

“傻子一样,说吃饭了,我就知道使劲吃。说化疗了,我就自个儿躺床上去。”

治疗期间,他发现上大学的女儿常待在家里,心里奇怪。妻子告诉他,女儿休学了,家里已经欠了20多万外债。那年头,20万可以在北京买房了。

这还是刘广智第一次关心女儿的事。此前他对女儿毫不关心,不知道她上大几,不知道哪个学校,只知道她学广播电视。“老党员就这样,不怎么顾小家。”

当时的承德市公安局局长吴桐林把局里同志凑来的多元钱交到了他的手里,之后,他又收到了遵化老乡的捐款,勉强完成了最后一个阶段的治疗。出院后,他提前办理了退休,在家吃草药疗养。

医生说活不过两年,刘广智开始为自己倒计时,准备被死神带走,就像做警察时随时准备着牺牲。每天吃饭睡觉发呆,夜里常常会醒,想立一份遗嘱吧,他发现除了一笔巨债,能留给女儿什么呢。

两年过去,死神好像遗忘了刘广智,他还活得好好的。既然没有死去,就得承受活着的负累。家里的债还等着还呢。

一个老乡赞助了万把块钱,鼓励他在什刹海四环市场里租个店面,开家早餐店,他答应了。

店面三十多平米,刘广智招了几个师傅,卖包子、面条和馒头。每天他6点起床,去农贸市场挑选做馅儿的五花肉和鸡蛋,回来在案板上剁肉。

挑选食材得花去好一阵子,他货比三家,拿起鸡蛋瞅瞅,放到耳边晃一晃,像在监听什么重大线索,一排晃下来再决定买哪家。

刘广智洗韭菜也像在办案,别的店家在水龙头下冲一冲,扔篮子里完事,刘广智一看这哪行,食客吃了准得病。自己以前在法院就接触过食品中毒的案子,一个吃了病牛肉馅饼的顾客把店家告上法庭。

刘广智先择一遍韭菜,再用水冲三遍。等清早第一笼五花肉馅的包子出锅,周围已经围满了人,其中有不少是市场里卖菜的,还有卖包子的同行。

三个月后,账上没钱了,店里的师傅也走得差不多了,刘广智傻了眼,赶紧将早餐铺关门。事后,他才察觉自家的五花肉是一斤十几块钱的,鸡蛋挑了又挑,别人店里都是三四块的烂猪肉,鸡蛋都是有人送来的稀里哗啦的坏鸡蛋。这样开店,不亏本才怪。

赋闲在家,死亡倒成了一件不必着急的事情。刘广智找来报纸浏览招聘启事,看到一些单位在招法律顾问,他有些动心,跑去应聘。单位对他的经历感兴趣,却介意他没有律师资格证。

刘广智没想过当律师,也看不起律师。从前在法院民事庭,常常听到一句行话,你辩你的,我判我的。后来做警察,他又嫌律师添乱。

找工作的春日清晨,他在街上溜达,逛完鼓楼和钟楼,走到了安定门社区服务中心。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头在社区办公室哭哭啼啼,对社区主任说,自己和邻居吵了嘴,被邻居打伤。报警后,派出所不管。告到法院,法官让他撤诉。

在一旁听着的刘广智恼了,说这不就是民事纠纷嘛,我带你重新起诉,做起了老头的公民代理人。

法庭上,刘广智还和做警察时一样冲,差点和法官吵起来。不过,老头的官司赢了。事后,老头拿出一千元感谢刘广智。他不收,耐不过,收下后请了社区办公室的大伙吃了顿饭。

回到家,刘广智想到自己这样一个将死之人,还能帮人打打官司挣些钱,心里有些涌动。只是,从前把人往局子里送,现在帮人出局子,世事轮回。

那之后,每次路过信访单位门口,刘广智从自行车上下来,和访民们聊几句,看他们手上的案子还有没有法律解决的可能。

和访民的几十次交流中,只有一次在海淀劳动仲裁大厅,刘广智遭到过一个年轻人的拒绝。

刘广智为那些维权的访民写下了一摞摞申诉材料

刘广智上一次接触访民,还是做警察那会儿。那时,他常常带队到北京截访,次数多得他自己都已经记不清。

有次,刘广智正在闹肚子,市局来通知说,当地25个访民去全国人大上访了,命令他和另一名警察带队把访民带回来。刘广智敲开药店的门,买了两只治肠胃炎的庆大霉素,就带着十来个身着便衣的干警,开了三辆警用面包车,浩浩荡荡地进京了。

到了北京人民大会堂附近,有访民认出了刘广智,托关系找到全国人大一个女处长,打了报告。女处长训刘广智:“你们胆子不小啊,来这里抓人。”

刘广智撒谎说,这伙访民里有通缉的嫌疑犯,要带走审查。女处长被唬住了,才同意他把访民带回。

二十多年后,从死门关逃出来的刘广智和他厌恶的访民打起了交道。他第一次意识到,这些人之所以常年上访,是真的陷入了某种绝境——这远不是胡搅蛮缠四个字能说清的,大多数时候,他们不懂法。

虽然他还是厌恶上访,因为知道“上访没用”。聊天中,刘广智发现访民们只顾着上访,常常错过了诉讼时效。他也厌恶律师,一些律师漫天要价,没怎么动心思,就告诉委托人“没办法了”。

刘广智决定为访民提供法律援助。一起普通的案子,律师收五六万元的费用,刘广智一分不收,耐不过就收一点误工费。访民们口口相传找到了这个老警察。

以一个公民辩护人的身份,刘广智和律师们会见被告和阅卷,一同站在法庭上辩护,对律师的偏见也开始瓦解:很多冤案错案的问题,律师们看得出来,但法院对辩护人的意见并不重视。

年冬天,福建籍访民许国珍夫妻在人大门口卖判决书,赶来的民警骂了他一句“妈X”,将其带到派出所,准备遣回原籍。趁着警察询问妻子的间隙,许国珍给刘广智打了电话求助。

刘广智听说后,问熟人借了元暂缓拘留的保证金,跑到派出所和所长理论民警为什么要骂人,如果派出所要拘留许氏夫妻,他就去法院起诉。最终,派出所释放了这对夫妻。

那晚回到家,看到墙上挂着的警帽,刘广智有种不一样的感觉。他发现自己变了。

许国珍感激这名老警察,有次在最高法院门口排队“排号”时,他把刘广智介绍给了自己的同乡唐玉梅。

年1月,福建莆田一位六旬老人被人杀害,家里的1万多块钱和6枚金戒指被洗劫一空。警方调查认定,当地4个20岁左右的年轻人是凶手,年,法院判了4人死缓。这其中,也包括唐玉梅的丈夫许玉森。

时间过去17年,唐玉梅和其他家人坚持认为4人被刑讯逼供才做了有罪供述。听完唐玉梅的介绍,刘广智决定接下这个案子。

接下来,他花了两个月时间仔细研究近页的案卷,找到了办案子的感觉。从前做警察,手里有扎实证据的时候,他也参与过刑讯逼供。

看着自己同时代的同行的办案记录,刘广智皱了眉头。案卷里疑点重重,比如嫌犯口供说作案时把死者摁在地上的地砖是四方形,现场照片上的地砖却是六角形;再比如,嫌犯口供说死者穿的是蓝黑色裤子,可夜里裤子只能是黑的,怎么可能看出蓝黑。

写完7万字的阅卷笔录,刘广智飞到福建的案发现场做模拟实验。草药得现煮,不方便带,去之前,他自作主张地停了药。

刘广智手书的7万字阅卷笔录

实验选在了和案发同月同日的1月13日。嫌犯供述说去作案坐的是12马力的三轮柴油车,刘广智找了两天,发现12马力的柴油车已经淘汰了,只找到15马力的。嫌犯一行四人乘车,刘广智也找来三个年轻人,从案卷记载的晚上8点多出发,走相同的路,用最快的速度前往作案现场。

三轮车司机告诉他,眼前这条双向六车道的柏油路以前是土路、山路。刘广智到作案现场,来回花了1小时38分。如果按照当年的路况,四个嫌犯来回走这条路至少得2个多小时。

根据案卷,嫌犯作案结束回到家喝完酒是晚上12点多,也就是从出发、撬锁、挖墙洞、翻墙、撬铁环、杀人、返回到家、喝完酒,总共花了4个小时,抛去来回路上的2个多小时,作案全过程只有1个多小时。根据经验,刘广智认为不可能。

法院还认定,嫌犯是用改锥挖墙后进入房间,把胶布贴在老人脖子上,造成窒息死亡。刘广智找来一个和死者一样大年纪的志愿者,自己也体验了胶布勒人的死法,坐在椅子上被风湿膏封嘴,套面粉袋,在面粉袋外脖子处紧绕几圈胶带。

那种濒死感是刘广智熟悉的。过了59分钟,他和志愿者除了感觉有点发热外,没什么异样感觉。

从福建回来后,刘广智就被害人的死亡原因向最高人民检察院王雪梅法医师请教,王雪梅教授了法医科学中被害人死亡的原理,支持死者死于被人掐死,而不是法院判决书里认定的被人勒死。刘广智甚至都想开棺验尸,看看尸体的大舌骨是不是折了,但是年头太长,这些都做不到。

17年来,这起案子已经被10多个律师代理过,中院申诉、检察院抗诉、最高院申诉,几乎所有能想到的法律途径都走了。那四个20岁上下的“凶手”,在入狱后先后经历了妻子改嫁、父母去世,如今在高墙中已经是中年。

刘广智决心要为这些无辜的人洗冤。

翻案的希望渺茫至极。唯一的突破口在于,之前的代理律师没有向福建省检察院递交过一份足够有力的申诉状。刘广智认为,国内除了他也不会有人来做这件事了。翻案的那天遥遥无期,自己的癌症却是枚定时炸弹,这是一场和时间的赛跑,他开始争抢时间。

正值酷暑,刘广智不喜欢开空调,也不会在电脑打字,就在双肘下垫上卫生纸,用钢笔在稿纸上写申诉状。写了一页,卫生纸很快被汗水浸湿了。

刘广智很快沉浸在案子里,晚上睡不着,半夜醒来就写几句,拖地的时候想起一句,就过去写一句。

申诉状就这样写了七八十页,近20万字。其实不用写那么长,刘广智不敢疏忽,每个细节都写得尽可能的详实。

年7月,他带着申诉材料,向福建省人民检察院、福建省人民高级法院提出申诉。一个姓名不具的办案检察官看到申诉状后,按照刘广智的建议一条条去核对了,还多做了一个指纹鉴定。最后,福建省检察院建议省高院再审。

刘广智开通了博客和微博,名字叫“有冤说冤”,头像是手术前拍的那张正装照。微博简介自己“深知官之恶,民之难”。年12月起,他在博客里披露了福建杀人案一审二审的案卷及诉讼材料,目的是“请法学专家、专业人士和博友都来找找这起案子的问题”,更新到年6月,就是60多篇。

这些博文常常用博客里32px的大字号,混杂着黑色、蓝色、红色的字体,看起来像有关养生、军事耸人听闻的小广告。刘广智不会电脑打字,他找来朋友替他更新,更新一次就请人家一顿饭。

翻阅微博的过程中,刘广智发现依法治国这个词出现的频率越来越高。年,最高人民法院和各级法院先后纠正了“呼格案”等10件重大冤假错案,依法改判念斌等一批久拖不决的疑案被告人无罪。

除了偶尔的疲累,刘广智觉得自己身体不错,奔走全国代理案件。时间允许的情况下,他还会爬爬山。潜伏在暗处的癌细胞,催着他动起来。

时间到了年2月4日。清早7点半,刘广智起床,拖地,煮草药,午休,坐在写字台前看湖北一个杀人案件的卷宗。

这是再普通不过的一天。离新年还有四天,年味渐浓,街上都是卖春联的。刘广智有些忙,手头还有一个广东的案子,没什么心思准备过年。

下午三点多,他接到福建冤案委托人的电话。电话那头说,福建高院再审后,判定当年的4个年轻人无罪。

作者王大鹏,现为故事编辑

编辑

雷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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